走向光明
——追尋已故老紅軍蘭光明革命足跡之上篇

1959年,蘭光明留影

貴陽、寧化兩地親屬商定落實蘭光明遺愿方案后留影
革命,就是走向光明之路。
四渡赤水,驚心動魄,以少勝多,神來之筆。1935年初,中央紅軍主力部隊,甩開一路上圍追堵截的重兵,徹底粉碎了國民黨反動派的圍殲企圖。中國革命,迎來了關鍵性轉折。
紅軍,向著光明闊步前進。但是,身受重傷的三明寧化籍紅軍戰士蘭邦萬,卻從此留在了貴州。魚水情深,當地群眾把他從紅色洗禮的赤水河邊,抬到了白色恐怖的貴陽城里。
向往光明的他,強忍著傷痛,在醫院里取了新名字——“蘭光明”。只是,5顆子彈之中,有2顆再也無法取出,此后和他長伴一生。直到他離開人世,這2顆子彈才出現在他的骨灰里!
擴紅,參軍去!
風展紅旗如畫,旌旗獵獵作響。
寧化,這是一片紅色的土地。僅1933年2月至1934年9月,短短的一年半時間,寧化縣委黨史方志部門就在《紅色中華》上,找到有關寧化擴紅報道多達44次。
蘭光明老家治平畬族鄉,當時擴紅浪潮也一浪高過一浪。“汀東、澎湃、泉上、太雷等地,都屬于現在寧化縣的行政區域范圍。但我們的統計,并未包含這些地區。所以擴紅的數據,實際還更多。”寧化縣委黨史方志室副主任龔翠英說。
每10人中,約有1人參軍!據不完全統計,土地革命戰爭時期,寧化縣共有1.37萬多人參加紅軍。1934年,小名叫作“林保子”的蘭邦萬,也回到家中說自己要參加紅軍。
“漢人頭上三座大山,畬民頭上有四座”。治平畬族鄉,地處閩贛兩省之間,位于寧化、長汀、石城三縣八鄉交界處。土地革命之前,這里土匪橫行、民不聊生。
年幼的林保子,從小就知道家里的日子苦。一家人租種點薄田,從年頭辛苦到年尾,自己和兩個妹妹還是常常吃不飽、穿不暖。
紅軍的到來,讓他看到了光明。1931年,長寧區建立起蘇維埃政權。打土豪、分田地……那時16歲的林保子,第一次明白:窮苦的畬民,也有翻身的日子。
眼見19歲的林保子要參加紅軍,家里的長輩不是沒有猶豫過。他們清楚孩子的心思,可是,他們真是萬般不舍。
父送子、妻送夫、兄弟結伴上戰場……當時的寧化,這樣的故事不勝枚舉。革命的大道理,久居山里的老人不清楚,可是他們知道,沒有紅軍,家里哪會有田地,畬民哪里能出頭?
1934年3月,林保子報名參加了長寧區少先隊。家里一點頭,沒過多久,他的愿望實現了。蘇維埃鄉主席池德清把這批少先隊成員,護送到汀東縣里。他是其中一個。
紅五軍團三十四師一〇一團,就此多了一位名叫“蘭邦萬”的紅軍戰士!至于登記在冊、編入紅三十四師一〇一團的蘭光明,此后有過怎樣的部隊整編與隊伍調整,我們已經無從知曉。
紅軍長征,血戰湘江。絕命后衛,紅三十四師完成殿后任務后煙消云散。慶幸的是,蘭邦萬打過了湘江,打到了貴州,參加了四渡赤水這場載入史冊的偉大戰斗。
長征,向前進!
“在貴州的時候,姑父所在的部隊,曾經埋伏在扎佐一帶,為的是阻止貴陽國民黨反動派的進攻,確保遵義會議的勝利召開。”龍大國說。
蘭光明的愛人,是龍大國的姑姑。龍大國和蘭光明一家最親,別人只知道姑父是紅軍,他卻從姑姑那里知道了姑父很多往事。姑姑還告訴他,其實,那個時候,蘭光明就已經受了傷。但是,他仍然堅持作戰,英勇向前。
“我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,沒什么可怕的。”在蘭光明的孫女蘭霞記憶中,爺爺生前從不主動跟自己講紅軍往事。每次家人問起,他也是含糊帶過。不過,每當遇到事,爺爺的口頭禪,卻潛移默化地變成了留給孫女的精神財富。
2008年,蘭霞結婚,對象是貴陽市郊斑竹村的龔開洪。談婚事時,公公龔書倫一聽說自家小子處了個紅軍的后代,立馬就同意了這門婚事。而扎佐離這里只有15公里左右。
對于紅軍,當地人有著別樣的感情。年輕時,龔書倫在離家5公里遠的寨子里,結識了一位老紅軍。天氣炎熱,老紅軍光著膀子,挽起褲腿,一身的傷,令人不禁側目。右腿7個槍眼,左腿2個槍眼,背上還有1個槍眼……
蘭霞知道,爺爺的身上,也是這樣的滿身傷。對這位唯一的孫女,蘭光明疼愛得不得了。小時候的蘭霞,幾乎都是退了休的爺爺帶著長大。每天晚上,蘭霞總是習慣性地摸著爺爺的后腦勺入睡。
爺爺右耳后面的后腦勺,與別人不一樣。那兒有一塊不小的凹坑!蘭霞總愛一邊摸著,一邊聽爺爺說它的由來。這也是她從爺爺那兒,聽他親口講述的唯一一段與長征相關的往事。
前有堵截,后有追兵,中央主力紅軍長征,跨越了無數艱難險阻。蘭光明告訴孫女,通常情況下,部隊白天要么隱蔽,要么打仗,夜里都是急行軍。
部隊常常一天要跑上百里路,戰士們腳下穿的草鞋很快就會被磨破。盡管常常吃不飽飯,可是每天仍要行軍趕路,大家腳底的水泡都是消了又長。
不僅是饑餓與疼痛,就連睡覺休息這樣的本能,也成為要克服的困難。連續的作戰、行軍,紅軍戰士往往幾天幾夜沒合眼,黑夜里前行的步伐,松軟得像踏在了云端。
一個踩空,整個人栽了下去,瞬間就什么事也不知道了。再醒來,蘭光明的后腦勺鉆心地疼——摔倒時,腦袋磕上了石頭。這一次受傷,留下了一輩子都難恢復的凹坑。
年幼的蘭霞,總是乖巧地摸摸那塊凹陷的疤,不再說話。跟爺爺那一身的傷比起來,這塊疤應該算是最輕的。
革命,不言棄!
“上次回寧化,你們怎么都不說,堂哥的身上一直留著子彈呢?”8月酷暑,拉著蘭光明之子蘭世勇的手,藍萬金的眼眶泛紅了。
藍家人族譜里,一直都是姓藍。以前,這個藍曾被簡化成了蘭。1982年,蘭光明帶著兒子回治平老家探親時,身為堂弟的藍萬金,只注意到堂哥走路有些跛。
這可是血濃于水的親人!藍萬金后悔當年沒有多問一句,多幫一把。他從沒想到,自己的堂哥本已歷經艱難,可是還要一輩子承受兩顆子彈的折磨。
當年,蘭邦萬是在四渡赤水后期負的重傷。四渡赤水紀念館位于習水縣土城鎮。館里的宣教室副主任高紅芳說,四渡赤水是系統作戰,歷時3個多月,大小戰役100多場,其中主要戰役40多場。因此,很難判斷蘭邦萬確切的受傷地點和戰役。
蘭霞關于爺爺的這些戰爭回憶,全部來自小時候奶奶的講述。身上的傷,也只有最親密的人見了,才能問出背后的故事來。“當時爺爺身上一共中了5顆子彈,傷勢特別嚴重。”蘭霞說。
缺醫少藥!當地老鄉將蘭邦萬救起后,只能用草藥之類的土方施救。可是,傷勢太過嚴重,憑赤水一帶鄉村里簡陋的醫療條件,到最后根本無計可施。
“紅軍的命,不能不救!”冒著掉腦袋的危險,赤水一帶的老鄉把蘭邦萬送到了貴陽,找大醫院給他治療。高紅芳說,負傷的紅軍,大部分在當地百姓的掩護下就地治療,但是部分傷勢極其嚴重或受形勢所迫無法救治的傷員,會被轉移救治。
當時的貴陽,正處于國民黨反動派的白色恐怖之下,城里到處都在搜捕紅軍,一旦身份泄露,后果不堪設想。“你千萬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。”面對老鄉的叮囑,受重傷的蘭邦萬只能改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光明”,這是紅軍行軍途中,戰友們口中常常說起的新詞。年輕的紅軍戰士雖然沒有上過學,可是這個新詞,打從第一次聽說,就埋在了他的心底。如今,就用它作自己的名字吧。
老鄉對盤查的人說,這是自己的親戚,到貴州來做生意,碰到打仗被誤傷了。最后,醫院從蘭光明的身上,成功取出了3顆子彈。但是,另外2顆子彈,分別打在他的大腿內側和脊椎神經兩個要害部位。
如果取出來,可能會危及生命,醫生只得作罷。后來,每到天氣變化,蘭光明的腿部和腰部就鉆心地疼。1993年,蘭光明去世,內侄龍大國捧出了他的骨灰。
兩顆子彈!它們見證了蘭光明對光明的向往和一生無悔的追求。
(三明日報記者 李順亮 鄭麗萍 曾鳳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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